飛機穿過雲層發出隆隆聲響,賀初秋坐在過道一側補眠。
旁邊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兒,腦袋湊在一起整理這次旅程的照片。刷到最新一張照片,二人愣了一下,然後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。
屏幕中出現了隔壁青年的側臉。
他穿著一套淺灰色西服,氣質清雋俊雅,哪怕只露出半張側臉,也漂亮得仿佛電影截圖。
「而且他沒有霸占扶手誒,」女生指了指自己肩膀,小聲吐槽,「之前那些男的都喜歡把胳膊肘放扶手上,仿佛默認這個地方是他們的。」
「對對對,我也遇到過,煩死了。」另一個女生點頭,「要是人人都像他這麼有分寸感該多好。」
旁邊有人小聲說話,隔著降噪耳機聽不太真切,賀初秋換了個姿勢,在輕微的失重中昏昏欲睡。
昨晚他寫採訪稿寫到凌晨三點,今天天不亮又起床趕最早一趟航班,全靠飛機上這點時間補眠。
從央媒跳槽到首京財經這3年裡,賀初秋創造了一個個熱點報道,現在已經是行業知名媒體人,許多大人物都點名讓他做專訪報道。
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繁忙的工作上,手機24小時待機,一個月有二十幾天在出差,航旅縱橫飛行里程超99%的用戶,他甚至不記得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麼時候。
飛機降落機場,機艙廣播響起,賀初秋揭開眼罩,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,十幾個工作群冒出紅點。
賀初秋粗略掃過,挑緊要的回覆。
【葛佩珊:秋哥,謝謝你這些年的栽培,我被總編辭退了,明天就不來公司了。tat】
一條新消息跳了出來。
葛佩珊是賀初秋招進來的編輯,入職這2年裡勤勞本份,幾乎沒有犯過錯。
他不過是周末出差,借葛佩珊給新聞中心的人值班,怎麼就被總編辭退了?
【賀初秋:怎麼回事?】
葛佩珊發了一大段文字過來,結合值班群里的聊天記錄,賀初秋這才知道,葛佩珊是聽從新聞中心主管許健的命令,轉載了女明星紀安安秘密生子的黑料,被遷怒辭退。
許健這人人品出了名的差,雖然沒犯大錯,但品味低俗至極,經常轉載一些亂七八糟的財經八卦,出軌消息。
賀初秋看不慣這種行為,但網媒沒有官媒嚴格,再加上總編默許,賀初秋只能劃清界限,眼不見心不煩。沒想到這次許健翻了車,他自己扣半年工資不說,還連累葛佩珊被開除。
可許健犯的錯,為什麼要讓他的人承擔後果?
賀初秋正要打給總編理論,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。
「那個」旁邊響起一道怯怯的聲音。
「有事?」賀初秋垂眸,他左眼尾有一粒小痣,眉宇間還帶著沒有散去的冷戾。
沒想到是個暴脾氣的冷美人。
女生被他冷漠的態度嚇到,也沒心思搭訕了,有些尷尬地指了指頭頂的行李艙,說自己要取行李。
賀初秋以為對方讓他幫忙,順手幫兩個女生取了行李箱。
「謝、謝謝啊。」女生開口道謝,心道這人還挺熱心,心思再次熟絡起來,賀初秋早已拎著手提袋走遠。
「我不同意開除葛佩珊。」他提著公文包走出機艙,聲音冷淡又嚴厲。
一個小時後,首京財經總編辦公室。
總編周治看著面前的賀初秋,苦口婆心:「不是我想開除葛佩珊,但新聞鏈接上寫著她的名字,我想保她也沒用。」
「這是許健犯的錯,該被開除的人是他。」賀初秋冷冷道,「葛佩珊可以扣工資和獎金,這部分由我出。」
周治看了他兩秒,突然嘆了口氣:「初秋,我知道你維護下屬,但你也理解理解我吧。」
賀初秋靜靜地看著他:「學長,我還不夠理解你嗎?」
三年前周治被合伙人背叛,首京財經一度分崩離析,是賀初秋念著周治曾借他三千塊的舊情,從央媒跳槽過來接手了這個爛攤子。
可以說,首京財經有今天的行業地位,是賀初秋一個個新聞專題、重點報道打拼出來的。
不少人都在替他不值,連周治這個總編也在試探他的去留,但賀初秋依舊沒有表露出任何去意。
「我當然知道,多虧有你我才能走過最難的時候,」周治點頭,面露遺憾,「我也很想幫你,但這件事本就是我們犯了錯,而且本市首富寒雷親自打電話給我,你讓我怎麼拒絕?」
賀初秋愣了兩秒,隨即皺眉:「這件事和寒雷有什麼關係?」
「聽說啊,」周治清了清嗓子,壓低聲音道,「聽說寒雷獨子寒曜年回國了,而且寒雷那邊在準備喜事。」
寒曜年回國?準備喜事?
賀初秋被這番話定在原地,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。
他啞著聲音問:「你說寒曜年回來結婚?」
「不然為什麼媒體這邊報道紀安安秘密生子,寒雷就大發雷霆?」周治推測,「我猜是紀安安在國外讀書給寒曜年生了個孩子,就等著回國結婚。所以現在被爆出私生子信息,寒雷才會如此大發雷霆。」
「可為什麼是寒雷出面?」賀初秋皺眉,直覺不對勁,「自己未婚妻被爆私生子,難道不應該是寒曜年出面?」
「你不是一向不喜歡豪門八卦嗎?」周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,「現在怎麼又突然感興趣了?」
賀初秋冷著臉:「這關係到我下屬的去留。」
「道歉公告都出了,葛佩珊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,」周治也不想惹賀初秋生氣,妥協道,「這樣吧,我讓她走辭退流程,另外再給n+3的賠償。」
n+3賠償不算多,也就4個月的月薪。
賀初秋掀起眼皮:「n+6。」
周治:「」
雖然有些不值,但這也算安撫賀初秋的支出,他是個顧全大局的人,很快就同意了。
賀初秋轉身離開,其實在來找周治之前,他就看到了首京財經官方發布的道歉公告,那時他就知道這件事沒有迴旋餘地了,堅持讓葛佩珊回來,不過是為了爭取更多補償而已。
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結果,但看上去興致依舊不高。
賀初秋回到自己工位,幾乎是茫然地想,他甚至都不知道寒曜年回國了,還有什麼私生子?
他在瀏覽器輸入關鍵字,國內消息幾乎沒有,只在外網看到一個網友的發帖。
照片裡寒雷、寒曜年父子和紀安安共同進餐,網友懷疑是見家長。
紀安安和寒曜年戴同款手錶,網友說這是訂婚訊息。
而且,寒曜年曾公開發言,說這款運動手錶來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更加坐實了猜測。
寒曜年的未婚妻
賀初秋還想再查,又猛然驚醒,一把合上了筆記本電腦。
他瘋了嗎?都過去這麼久了?寒曜年如何又和他有什麼關係?
賀初秋收拾心情,打電話給了大學室友:「子謙,你之前不是說要招人?我給你推個員工吧。」
畢業後他和宋子謙一起進了央媒,3年後宋子謙跳槽去了券商,他則來到首京財經,關係一直不錯。
「可以啊,」宋子謙答應得很乾脆,「我正好缺一個新媒體運營,公關部那邊也缺人,看她想去哪裡。但賀主編怎麼捨得放人了?」
賀初秋把公司的事跟他說了,又道:「葛佩珊本人很優秀,這次也是受害者,她本人品性沒有問題。」
「你的眼光我當然信,」宋子謙哈哈大笑,「但我更希望你能過來,以你的才能,在券商年薪百萬輕輕鬆鬆。」
賀初秋:「再說吧。」
雖然聽起來有些可笑,但他還是有自己的新聞理想。
他當然不可能在周治手下干一輩子,只是工作這麼多年,也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。
賀初秋掛斷電話下樓,剛走到停車場,就聽到一陣痛罵:「真是晦氣,怎麼偏偏被我撞上了!」
角落裡,許健踢了腳車輪,恨恨道:「開除葛佩珊就算了,竟然還罰了我半年工資。」
「建哥別生氣了,」旁邊有人安慰,「總編最喜歡你了,要不是為了給寒雷一個交代,怎麼捨得懲罰你呢?反正只是半年工資,多簽幾個商單就下來了。」
話雖是這麼說,但
「還是葛佩珊沒眼色,」許健哼了一聲,不平道,「她要是開口把自己責任攬下來,我哪裡用得著受這些懲罰?」
「確實沒眼色,」賀初秋走到人前,冷冷道,「你要是有眼色,就自己辭職離開公司,牽扯我下屬算什麼本事?」
「你——」許健抬起頭,正要反駁,猝不及防對上了賀初秋銳利的眼。
賀初秋本就比他高一大截,此刻垂眸看過來,冷厲又嚇人。
許健被他的氣勢震懾,竟不敢再說一句話。
「這次是你惹的禍,」賀初秋卻並不放過他,抓著衣領把人抵在車上,冷冷道,「給葛佩珊添6個月工資作為辭職賠償,否則我把你那些爛事全都抖出來。」
媒體行業正經工資沒多少,不少人都在找途徑變現。
許健手下有好幾個財經八卦賬號,淨髮一些擦邊低俗的東西,還經常假公濟私,用官方賬號轉載內容,給自己引流。
周治默許是一回事,但只要他把這件事放到明面,許健就很難再用官方賬號給自己引流。
這種八卦賬號粉絲粘性低,要是曝光不夠,那也離涼不遠了。
許健雙腳離地,大腦霎時一片空白。
他掙扎再三,最終還是妥協:「我我答應就是了,你這人怎麼還動手了呢?」
賀初秋鬆開他衣領,轉身離開。
身後,許健按著胸膛大口喘氣:「賀初秋他,他性格竟然是這樣的嗎?」
「你不知道嗎?」旁邊那人也很震驚,「賀初秋當年可是附中知名的刺兒頭,逃學打架都是家常便飯。聽說他連自己親爹都打,附中沒人不怕他的。」
許健瞪他:「那你怎麼不提醒我?」
那人支支吾吾:「主要是這些都是我聽來的,我比他小了三屆,也沒見過他本人,來公司看他變化這麼大,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呢。」
當年的刺兒頭早已收斂鋒芒,成為了一個能幹可靠的上司。
公司外的咖啡廳,賀初秋把離職補助和內推的事告訴了葛佩珊。
後者有些意外地收下補助,但拒絕了他推薦的工作,說準備休息一下。
「行,以後有需要隨時找我。」賀初秋把咖啡喝完,抬手叫來服務員買單。
「秋哥,」葛佩珊突然抬頭,「你對所有人都這麼好嗎?」
賀初秋:「你是我下屬,這次是我沒護好你。」
「你人真好,不過我冒昧問一句,」葛佩珊有些好奇地抬起頭,「初秋哥你是不是喜歡男生啊?」
賀初秋動作微滯,又不動聲色地放下咖啡杯:「為什麼這麼問?我只是工作太忙,沒時間談戀愛。」
他不準備在工作場合出櫃。
葛佩珊也不戳穿他的偽裝,笑眯眯道:「要是秋哥想談戀愛,我可以給你介紹哦。」
賀初秋:「多謝,但不必了。」
葛佩珊還想再說,賀初秋手機響了起來。
「家長會?」賀初秋皺眉走到一旁。
兩分鐘後他返回對葛佩珊說:「抱歉,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」
「好哦,」葛佩珊笑眯眯地揮手,「我堂哥很帥的,和你是大學校友,還沒談過戀愛呢,秋哥你考慮一下。」
賀初秋走得更快了。
半個小時後,賀初秋在附中門口見到了一臉沮喪的侄女。
他有些好奇:「今天開家長會怎麼現在才通知我?你爸媽呢?」
賀晨希抬頭看了他一眼,欲言又止:「其實我」
「你被欺負了?」賀初秋目光上下打量,沒發現明顯外傷,又問,「還是犯了錯要被請家長?」
賀晨希依舊不說話。
賀初秋掏出手機,佯裝生氣:「你不說我就告訴你爸媽了。」
「哎別別,」賀晨希抓住他胳膊,求饒道,「我說,我說就是了!」
賀晨希低下頭,囁嚅道:「也不是什麼大事,就是想讓您在家長會上當一下我爸爸。」
賀初秋:?
賀晨希深吸一口氣,破罐子破碎:「我和一個男生走得比較近,被老師發現了」
「你早戀?」賀初秋驚訝得聲音都拐了個彎。
「噓噓,叔你小聲點兒,」賀晨希拉著他胳膊,小聲求饒,「我只是和他共同進步啦。」
賀初秋:「」
他這個侄女從小就乖巧聽話,學習也自覺,家裡對她都很省心,沒想到一來就搞了個大的。
換成別人估計已經要開罵了,但賀初秋不是那麼封建的家長。
他當年也搞過早戀,好心勸誡:「我不反對你早戀,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高中是你人生的重要時期,但初戀大多只能無疾而終。」
賀晨希:「小叔的初戀也無疾而終了嗎?」
「」
他敲了下賀晨希腦袋,板起臉教訓:「還有閒心關心我的初戀,不如先想想自己會不會挨罵吧。」
賀晨希嘆了口氣,老氣橫秋地說:「你現在都還是單身,看來被我猜對了。」
何止無疾而終,分手多年,對方孩子估計都能打醬油了。
但無論如何,這都和他沒有關係了。
賀初秋跟著賀晨希往教學樓走,卻被拉著去了辦公室。
賀初秋:「家長會不在教室開?」
賀晨希支支吾吾:「得先去挨罵。」
賀初秋:「」
當年他早戀被老師罵就算了,沒想到現在成年了,還要替早戀的侄女挨老師罵。
賀初秋跟著賀晨希走上台階,十年過去,校外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,學校里卻依舊如昨。
還是熟悉的小花園,貼著磚紅牆磚的教室,就連辦公室都還是進門處右手邊那間,仿佛沒有任何變化。透過窗戶能看裡面堆放的書籍,還有隱隱綽綽的人影。
當年就是在這扇窗下面,賀初秋因為早戀被班主任耳提面命。當時還有另一人陪他一起挨罵,可現在
來挨罵的卻只有他自己了。
賀初秋垂下眼睫,心中湧起了一股久違的酸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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