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山君眼眸微微眯起。她沒有立馬將帘子放下來,而是又卷上去了一點,也沒有挪開目光,就這般直直地撞上郁清梧的雙眼。
馬車往前而去,從他的身邊擦過,他轉身側眸,目光隨她而動,蘭山君卻沒有回頭。
他看她的目光裡帶著火。蘭山君有些看不懂,只瞧得出不是怒火,但也不是好意。
他為什麼這般看著她?
她將帘子緩緩放下來,努力回憶這時候他會碰上什麼讓他失魂落魄至此的事情,又會跟她有什麼交集。思緒良久,她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上輩子這會兒她正被關著學規矩,對他一無所知,也漠不相關。後來對他的認知,還是別人碎嘴的三言兩語,除了他斷頭那一刻,她和他從未見過。
這輩子倒是見過兩次。但卻沒有說過話。
他見她,理應不該有這般的目光。
蘭山君心裡起了狐疑,等到了博遠侯府還沒有回過神,還是三少夫人笑著喊她,「山君,怎麼了?」
蘭山君跟著她下馬車,低聲道:「可能是有些慌張。」
三少夫人牽著她的手,「沒關係,第一次出門是會這般的。」
朱氏帶著慧慧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,瞧見蘭山君這幅樣子,倒是心有不忍,走出來安撫道:「無事,待會你嫂嫂跟著我去見人,你就跟著慧慧。」
像這般的宴席上,婦人跟姑娘們是分開玩樂的。
蘭山君笑著應了一聲。
四夫人是最後下馬車的。她是個內斂靦腆的性子,並不喜歡多話,但聞言也說了一句:「若是碰見不會說的,便不用說,只低頭笑一笑,別人也不會逼著你說。」
蘭山君連忙道謝。
朱氏忍不住笑出聲,「了不得,這是將自己的秘籍傳授出來了。」
話音剛落,又有婆子來領路。
今日是博遠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壽,來了府里,自然要先去見一見壽星。一路緩走,路上又碰見了幾家人,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,便總要問一問蘭山君。
朱氏輕言細語:「養在淮陵那邊,不敢接回來,過了命里的坎才敢去接。」
蘭山君大大方方的給她們行禮問好,一言一行,都挑不出錯處,還頗為惹喜。
眾位夫人便紛紛誇讚起來,朱氏臉色越發好看,只覺得蘭山君實在是聰慧,短短時日就脫胎換骨。一歡喜,便連前幾日生出來的尷尬也去了一些,攬著她道:「我到時候還要帶著她去你們府上做客,你們的好酒可要拿出來。」
洛陽婦人愛喝點小酒,常有品酒宴。
又一塊去給博遠侯老夫人拜壽,這般說完話,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。蘭山君微微掃了一眼,不出意外看見了宋國公夫人。
即便早有準備,還是會忍不住心緒起伏。
她氣急起來,瞬間低頭,手一緊,指甲就扎進了掌心肉里,便握了塊帕子在手裡遮掩。蘭慧坐在她的身邊,沒瞧見手,只看得出她臉色不好,擔憂問:「六姐姐,你怎麼了?」
蘭山君輕輕搖頭。等再抬頭的時候,心緒已經平緩了下來,道:「沒事,只是這裡面悶得很,我有些暈。」
蘭慧:「那我跟姐姐出去走走。」
此時還沒到開席的時辰,早有人各自散去,三三兩兩聚在一塊敘舊。碰巧四夫人娘家嫂子過來請她說話走了,蘭慧就趁機跟朱氏道:「母親,我想和六姐姐出去走走。」
朱氏笑盈盈的點頭,「去吧,今日與你相好的幾個姑娘都來了。」
三少夫人眼睛一閃,在兩人出去之前,連忙引薦蘭山君給母親和妹妹認識。
蘭慧拉著蘭山君干著急,但也不好走了。蘭山君拍拍她的手,倒是承她的情,笑著道:「無事,我好多了。」
唐家雖然不是世家,但卻是手裡有實權的。朱氏對唐夫人很是客氣,指著兩個女兒笑道:「十三娘這個孩子向來懂事,我將家裡兩個丫頭交給她,便可放心去喝一杯了。」
唐夫人也給她面子,互相誇讚起來。如此一番你來我往,大人們夸到位了,聽盡興了,小輩們才能離開。唐十三娘跟慧慧相識,走遠了就道:「今早上母親起床的時候還說累,腰痛得很,我還擔憂著,想著讓她多坐一坐。」
「結果好嘛,一說起來,站著腰也不疼了,腿也不酸了。」
蘭慧抿唇笑道,「都這樣!」
十三娘又看向蘭山君,拉著她的手道,「好英氣的妹妹。」
蘭慧好奇:「你怎麼知道我六姐姐比你小?」
十三娘白了她一眼,「方才我姐姐說山君與我同歲。而我是一月生的,一月一日。」
而後問蘭山君,「妹妹是幾月生的?」
蘭山君:「九月。」
蘭慧就抬起頭,張了張嘴巴,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。
——六姐姐明明是七月的生辰。
每年七月她都跟著母親去墳前祭拜。
不過下一瞬間又想到六姐姐被撿到的日子可能是九月,便也不好糾正了。只笑著打趣十三娘:「那確實同歲生的都是你妹妹。」
蘭山君聞言笑起來。小姑娘們總是無憂無慮的,說出來的話也叫人心神鬆快,讓她緊繃的身子也緩懈了一些。又跟著她們到一邊坐下,聽她們說鯽魚湯和草魚湯的不同喝法,聽了幾句話,卻情不自禁的開始找人。
她這幾日在腦海裡面琢磨了許多此時可以去攀附的人,最終定下一個最先值得結交的。
前蜀州通判,今洛陽府尹副使的女兒,祝紜。
祝家現在還住在南城的小院子裡面,但明年六月,隨著她的父兄被陛下賞識,往後十年,祝家一步步高升,成為宋知味也要忌憚三分的人。祝紜也在兩年後嫁給了慶國公府的大少爺,跟蘭山君倒是經常碰面。
剛開始因兩人都是蜀人,帶著蜀音,便親近些,但隨著宋知味跟祝家和慶國公府不和,便連她跟祝紜也走得遠了。
沒想到如今再去結交,已經是本心不正。
蘭山君沉悶著吃下一塊糕點,坐在遊廊里四處都瞧了瞧,皆沒有看見祝紜,便同蘭慧和十三娘道:「咱們去園子裡面轉轉吧?」
博遠侯如今任洛陽府尹一職,他家的壽宴,祝家定然是要給上官母親祝壽的,今日應當能碰見祝紜。
唐十三娘早發現蘭山君不愛說話了!她方才還怕她尷尬想遞話頭呢。於是馬上點頭,「好啊,我也想去看看園子裡的紅梅。」
走動的時候不說話總比干坐在這裡不說話強。
蘭山君感知她的善意,朝著她道謝,笑著道:「那就走吧。」
她們方才坐在園中遊廊里,並不偏僻,沒走幾步便到了紅梅處。這裡姑娘多,都在賞看梅花,還有幾個在作詩聯句。三人一走過去,就有熟人圍了上來,又互相見過禮,十三娘就被一位寶藍色衣裳的姑娘拉著到一邊說話去了。
蘭慧:「那是她未來的小姑子。」
蘭山君點點頭,等蘭慧也去作詩之後,這才慢慢的尋祝紜。
雖上輩子相交不長,但她知曉祝紜性子內斂,不愛與人說話,但喜歡做竹械,所以對竹子頗為喜歡。
她不動聲色的朝著紅梅園外的竹林看過去,果然在角落亭中的石凳上看見了人。
蘭山君眼眸一亮,並沒有立刻就過去,而是等了等,等到石凳子附近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,這才說,「慧慧,我想去旁邊坐一坐。」
蘭慧聯句正興起,聞言猶豫道:「我跟六姐姐一塊去坐。」
蘭山君擺手:「我不懂詩詞,自然覺得無趣。你是懂的,想來是有無窮樂趣,倒是不用陪著我。」
蘭慧也有許久沒有出門了,到底年歲小,玩樂心占了頭,點頭道:「那姐姐去一邊等我,我上次聯句就輸了陣,這回非爭回來不可。」
又道:「六姐姐,你坐哪裡,我看著你坐好了再走。」
蘭山君便在她的注目下坐到了祝紜的身邊。
既然坐在一塊了,就有話說。她輕聲道:「這裡面倒是暖和。」
她們坐的雖然是屋外,但卻早早的就有丫鬟燒了炭籠在這裡。祝紜向來怕冷,也是因著暖和才來的這裡,聞言先是點了點頭,而後詫異抬頭,「你你是蜀州人?」
蘭山君笑著點點頭,「是啊。」
如同上輩子一般,蜀音便已經讓祝紜生出了親近之心。兩人互通了府第,年歲,祝紜感慨,「你才來洛陽一月多啊,我已經快一年了。」
這一年裡,她每每出來交際都是一人,別人也不愛跟她說話。
她家世不好嘛。洛陽的貴女們明里不說,但暗地裡都瞧不上她。
此時她看蘭山君其實也心有警惕——畢竟是鎮國公府的人。哥哥曾經跟她說過,鎮國公府的三少爺雖然名為璋,但卻實屬是障。
一葉障目之人,想來家中教養得不好。
她便又疏遠了一些,慢吞吞喝茶,用茶堵住嘴巴,不願意說話了。
蘭山君熟悉她的秉性,依舊笑盈盈的,抱怨一般道:「我來洛陽很是不習慣,這裡的菜吃不好。」
祝紜聞言,即便端著茶水也忍不住連連點頭,「是啊。」
出來吃席面,就沒有吃飽過。
而後沒忍住,多了一句嘴:「幸而我家帶了蜀州的廚娘。」
沒曾想就停不下來了。只見蘭山君露出羨慕的神色,「是嗎?那她可會做紅燒丙穴魚?」
祝紜:「會的。」
「可會做藜羹?」
「會的會的。」
「可會做絳羅餅?」
「這個我都會。」
蘭山君頓時嚮往起來,「紜娘,你吃得可真好啊。」
祝紜被她這麼一羨慕,一嚮往,便又忍不住道:「若是你不嫌棄,有空來我家裡坐一坐?」
此話一出,她立馬後悔,但反悔已經來不及了,只見蘭山君已經笑著點頭,感激道:「紜娘,我在洛陽沒有朋友,若是你不嫌棄,我必定登門做客。」
祝紜要拒絕的話就咽了回來。她明白這句在洛陽沒有朋友的孤寂。她認真道:「好啊,我定然讓廚娘給你做一頓蜀州宴。」
有了這麼一番交談,再說話便更親近了一些,坐得也近了。
朱氏過來的時候瞧見,剛還歡喜,把蘭慧叫過來道:「你六姐姐這麼快就交到朋友了。」
但瞧了一眼後又好奇道:「我怎麼沒見過那個姑娘?」
蘭慧倒是知道。她道:「好像是姓祝,她父親是洛陽府副使,在博遠侯爺手下做事的。」
朱氏臉色頓時有些不好,無奈的道:「她怎麼一上來就交了這麼個朋友。」
但這時候是不好出面干涉的,只能回家再說。她讓慧慧去叫蘭山君回來,「壽老夫人來了,咱們得去拜見。」
蘭慧稀奇的問,「壽老夫人怎麼會來?」
朱氏:「誰知道呢?她多年不出現在人前,聽聞之前已經婉拒了博遠侯府的帖子,現下突然前來,咱們還是要過去打個招呼。」
壽老夫人是陛下的義姐,嫁給了鄔閣老的兄長。後頭鄔閣老兄長去世,她便寡居在洛陽,幾乎不曾出來走動了,但陛下的賞賜卻從沒有斷過。
洛陽城裡曾經有句話,叫做:鄔閣老當年本來要被殺的,但是瞧在壽老夫人的面上,這才貶謫去了蜀州。
這般在陛下面前都有臉面的老夫人,自然要敬著,拜見著,朱氏嘆息道:「我年輕的時候還能到她面前去磕頭說笑幾句,如今怕是擠不進奉承的人堆里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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