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重逢
宋離打了一個哈欠，轉身準備回去。她穿著長長的睡裙，提著裙子輕聲走著。可在樓梯拐彎處，她看見了一個人。
她永遠不可能會認錯。
是他，郝天宇。
上次竹林別苑一別，依然許久未見了。他沒有想到宋離如今逃跑的功夫更甚從前。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，無法控制。
他就站在那裡看著她，時間似乎就永遠停在了那一刻。
宋離愣住了，沒想到他竟然也在這裡。
若是早知道，宋離定然不會來，或者至少避開他。秦若卿知道一些他們的事情，但並不是全部，只覺得他們二人似乎有很深的誤會。
大概也是秦若卿請來的客人吧。
宋離徑直走過，回了自己的房間。前塵往事，她從未提起，也不想提及。其實又有什麼好說的呢，當年的一切種種，出自真心，後來他選擇了他的富貴榮華，步步高升。而宋離，是那個被拋棄的人。
當年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，換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，換了環境換了工作，切斷了和所有過往的聯繫。
她不想再記得，曾經那個不堪的、軟弱的自己。
今夜怕是無眠了。才一小會，外面的動靜更大了，似乎是來了什麼人，宋離起身，門開了一個小縫，見到了樓下突然來了很多的人。
「阿離。」他出現在宋離的門口，推門而入，隨機鎖了門。
這是蕭家，宋離知道郝天宇不會對她做什麼。
她聽見門外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，看來果然是發生大事了。
長姐，宋離擔心，正想要出門，就聽到了蕭毅訓斥的聲音，很快，外面安靜了下來。想來，長姐應該沒事。
一切事情的東窗事發，遠遠比你想像地來得要快。
宋離知道，該來的還是會來的，逃不了避不開，更何況她這次來，原本就是為了查美人圖的。
「阿離，你不該來這裡的，你現在就跟我走。」
他雙手握著宋離的肩膀，嚴肅地看著她說道。
「你以什麼身份同我說這句話？」她抬起頭來望著他，她的眼神冷地像一把刀子，筆直得刺入他的心臟。
「阿離。」他滿是責備的語氣叫了她一聲，一如最初。
她曾經無比愛他，甚至超過自己的性命，遞了辭職信，甘願放棄她所鍾愛的一切，從此相夫教子，同他白頭偕老。
後來一切都變了，他徹底改變了她對未來的所有規劃和幻想。
起初是為了他，後來是為了避開他。宋離知道，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，她對他來說，並無助益。
所以被放棄的那個人是她，被輕而易舉地捨棄。
這可真是個讓人難過的真相。
宋離冷漠地看著他的眼睛，可他卻始終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「你的手下走了，你也可以離開了吧。畢竟這裡還不是你們可以放肆的地方。」宋離說道。
他站了一會，然後轉身準備離開這裡。
宋離看著他的背影，落寞而孤獨。
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生了這樣的情緒，似乎忘記了，忘了他是如何違背諾言如何背棄她，忘了曾經她是如何狼狽不堪絕望無助。那個時候，他沒有來。忘記了，從那之後，她便時時夢魘、日日難安。
可他呢，大權在握佳人在側。
宋離輕笑，笑他，笑自己，笑這個世道。
他終於走了，宋離沒有開燈，房間裡一片漆黑。她蹲坐在地上，小聲抽泣。一切似乎回到那日，她被丟進無盡黑暗的那天，那天，她失去了一切。今日，宋離的心感覺到特別地疼。往事不堪回首，說的就是這個樣子嗎？
半夜，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宋離的臉。
是他。
他的手竟然那樣冰涼，再也不似記憶中的溫暖。
似乎也不似當初一般粗糙不堪，長滿老繭。以前每到冬日，郝天宇的手總是會生了好多的凍瘡，結痂，留疤。可現在卻細膩柔軟，沒有一絲一毫過往的痕跡。
你看，榮華富貴可真是個好東西。
你看，果然是你還在自作多情。
宋離心中想到，她笑她自己。
與其說我恨你，還不如說我更恨我自己，恨我的軟弱和逃避。
而這些宋離都沒有說出口。
「你放開我。」宋離冷冷地說道，他們似乎像兩個陌生人一般。
「宋離，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嗎？」郝天宇說道。
宋離有些發愣，郝天宇從來沒有叫過她宋離。
「他們在找我。」他突然低聲說道。
他突然伸出手放在宋離的面前，讓她仔細看了一下，然後翻過來又示意她看了一下，說道，「阿離，你那麼聰明...」
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。
宋離突然有些發愣，說道，「那你就待著這裡吧，他們可能去而復返。至少今天，看在我長姐和姐夫的面子上，他們不會也不敢闖進我的房間裡來。所以，這裡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。」
宋離嘆了一口氣，繼續說道，「就當時是還上次我利用你的人情。」
「只是利用嗎？」
「我們之間現在也只剩下利用和被利用了，就好比你知道我一定會讓你躲在我的房間裡。」
「阿離，也許你才是對的，不見才是最好的。我原本不應該來這裡，可我就是想來看看你。」他突然整個人重重靠倒在牆上。
可我就是想來看看你。
「然後呢？」，宋離繼續笑著，她在嘲笑著自己的愚蠢，「你總是這個樣子，告訴我我應該做什麼，我不應該做什麼。給我安排你所認為我想要的一切。可我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。」
宋離很累，她就是感覺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了。
「阿離，你別笑了，你一笑，我就難過極了。」
她緊握著自己拳頭，指甲刺痛了她的手心。她在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冷靜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，對還是錯。她常常如此，只要是遇見和郝天宇有關的事情，她就開始不知所措。她知道只要遇見他，她就輸了，一敗塗地。
罷了，就當，上輩子欠了他的吧。
欠了債，自然是要還的。
他就是站在那裡，不再說一句話。他就是這樣一個人，越是在重要的人面前越是一言不發，不管是做了什麼還是沒做什麼，從不願為自己辯解一句。
可宋離討厭極了他的這個樣子。
因為，那樣的郝天宇，讓她忍不住心疼。
那樣的郝天宇，讓宋離無法鐵石心腸。
她害怕丟下他一個人。
宋離記得那日，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，鬧了矛盾，誰也不願意先低頭。後來他酩酊大醉，他迷迷糊糊地拽著她的手，對她說，「阿離，我愛你，可你總是讓我生氣，於是我也總是惹你生氣。以後不管我說了什麼狠話，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，我不想要一個人，可這些年我都是一個人。如果我說了什麼不好聽傷害你的話，那都是假的，你不要相信，你永遠不要離開我，好不好？」
他說，不要丟下我一個人。
可有的時候，宋離寧可他發脾氣，摔東西，將一切都發泄出來，表達出來，可他就是什麼都不說。
他什麼都不說。
宋離也一點辦法都沒有。
宋離想，這就是他們分開的真正原因。
所以她想著，不如成全了他，於是後來她走了。
她沒有能力幫他什麼，甚至很大程度上拖累著他，那不如就讓他去找他想要的吧。宋離知道，她恨他，她曾經無數次地想過，若是從未遇見過他該有多好。她依舊是那個笑起來沒心沒肺的丫頭，可是，遇見了他，只剩下了一身傷。從此再也不敢涉及情字。
「你總是這個樣子，做你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，我又能怎麼辦？我什麼也做不了，每次在你做出決定以後，不管我做什麼，都不會絲毫動搖你的決定，我只能被迫接受你所決定的一切，從開始到最後。算了，我累了。」
宋離嘆了一口氣，呆坐在床上看著窗外。房間並不擁擠，兩個人卻顯得格外侷促。她坐在床上，他站在門後。
「會沒事的，阿離，都會好起來的，相信我。」
「會嗎？」她轉過身，緩緩閉上眼睛，說道，「可我已經好不起來了。」她知道她的眼淚早就下來了，可是她不想在他的面前脆弱。哪怕他見過她無比狼狽不堪的樣子，而如今，他們是兩個陌生人。
我已經好不起來了。
但，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的。
女人們似乎都是這麼奇怪，我明明恨你，卻依舊不願意傷你一分一毫。
她躺下，一切回憶湧上心頭。
明明那時的擁吻是真的，明明你就一直站在那裡等我。宋離還記得她笑著，說，「郝先生，我會成為你的郝太太的。」那個時候郝天宇也笑了，她知道他聽懂她的意思，因為郝和好諧音。
可後來，大街小巷的報紙頭條讓宋離知道，他要娶的那個人不是她。
七月七號，諸事皆宜，是個大好的日子。
你說你愛我，你說你只想和我在一起，你說你永遠不會丟下我。
原來，一切都是騙我的。
最後，是你，是你讓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話。
可為什麼偏偏是你？
宋離其實恨極了他。
最後在這段感情里，她被逼著丟盔棄甲，落荒而逃。
後來，哪怕她換了一座又一座城市，換了一份又一份的工作，她依舊是縮在自己的烏龜殼裡，她依舊永遠也逃不脫那個夢魘。它在每個午夜夢回的晚上，反反覆覆地折磨著她，它不停地告訴宋離，曾經的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。
宋離知道，她受傷了。也知道，自己在逃避。
可她能怎麼辦呢？在這漫長的時間裡，她無法治癒自己。哪怕她知道癥結在哪裡，哪怕她知道她應該去面對它。可她沒能做到，她找不到救贖自己的方法。
她恨極了自己，那夜滿地的鮮血深深的地烙印在她的心上。
原諒你？我該如何原諒你？
在這段感情里，我想要做一個惡毒的人，我想要做那個心性涼薄的人，如你一般。
後來，我變得絕望，我不再相信任何人。
而這些都是你給我的。
宋離覺得身體虛浮，她很累，很累很累。
躺下後，很快便昏睡著了。原本她不願見他，也不願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。他在宋離床頭的椅子上安靜地坐了一夜，他一直看著她，可終究兩個人再也無法靠近。
他傷她終究是太深了。
以往夜裡宋離總是反覆醒來，可這天，她卻睡得異常踏實安穩。曾經，他的氣息和味道，總是能讓宋離安下心來。而此時，宋離發現這點，卻覺得異常可怕了起來。
他們已經是陌生人了。
他不能成為她的習慣。
他不是她的藥。
隔著那麼多條人命，他們兩個，再也沒有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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