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鬥一直持續到深夜,最終敵軍丟下兩百多具屍體撤退了。山洞外的停屍處又多了兩排隊友的屍體。
由於雙方損失慘重,第三夜獵團沒有再派人來偷襲。大概是彈藥消耗過度,連帶著火炮也停止了攻擊。山上黑燈瞎火,眾人在難得的寂靜中休憩。陳興發下命令,同意每人喝一杯小酒,舒緩焦慮。
獵團的營帳里,同樣的安靜,所有人都悶聲不語,低頭飲酒。自開戰以來,他們的戰損已達到五百餘人,機甲二十餘架,和剛開始的自信滿滿,「半天剿滅對手」的計劃相去甚遠。
山上那名射手實在可怖,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對方殺的,在戰場上發揮的作用和鎮守級強者相差無幾。一切的線索都指向一個點,對方就是紅龍公國二王子費恩·馬里斯指名道姓要殺的人——陳興。
對方有飛龍,隨時可以離開。即便他們付出慘重代價,攻下山頭,也沒法抓住對方,而且他們這邊並沒有同級的強者能與之對抗,
「報告長官,巨猿團團長求見。」
傳令兵的聲音打破了沉靜,所有人都抬起頭,望向站在全息沙盤旁的李天驕。
「巨猿團?」雖然李天驕感到十分奇怪,他和流放者戰團並有什麼交情,甚至可以說是敵對關係。對方在這個節骨眼上求見,究竟是什麼目的?
「讓他進來。」李天驕做出了決定,既然對方已經來了,見一見也無妨,就看對方的葫蘆里賣什麼藥。
片刻之後,傳令兵將三個人帶進營帳。兩個是中年男人,一個高高瘦瘦,剃著光頭,噌亮的頭殼上紋著一個黑色的「猿」字,另一個高大粗壯,滿臉絡腮鬍子。為首的是個女人,穿著旅行斗篷,臉上蒙著黑布,只露出狹長的眼睛。
女人的身材很好,既豐腴,又健美,肌肉線條充滿了力量。幾名少爺看在眼裡,都露出狼一樣的目光。
「我是猿老三,巨猿團的副團長,這位是我們的新團長,鎮守級強者,阿喬木女士。」光頭男人介紹道。
一聽說「鎮守級」三個字,落在女人胸部上的目光都挪開了。
「那麼,三位來此,有何貴幹?」李天驕口氣隨意地問道。他出身高貴,並不怎麼把平民出身的人放在眼裡。即便對方實力強大,他也沒當一會兒。
女人沒有回答,而是看向一同進來的絡腮大漢,介紹道,「這位是瓊斯·金,前黑鷲傭兵團的團長,他的親弟弟被陳興殺了。」女人的聲音略微沙啞,卻飽含磁性,十分好聽。
「猿老三的愛將也被他殺了,而我,碰巧前段時間被他偷了點兒東西……」
「所以你是來幫我們的?」李天驕問道。
「不……」女人搖了搖頭,「我是來救你們的。」
「什麼?」李天驕有些不可置信,「救我們?」說完哈哈大笑,其他獵團團長也跟著笑起來。
「看來你們還不知道他的厲害。」女人嗤笑一聲,轉身就走。
「站住!」李天驕臉色一沉,喝住女人,「這裡不是你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的地方!」
下一秒,女人斗篷掀起,一抹寒星從李天驕眼前划過,細碎的頭髮飄落下來,額頭上漸漸出現一條血痕。過了好幾秒,李天驕才反應過來,臉色煞白地退後了一步。
「我是來救你們的。」女人再次說道。
「阿喬木女士,歡迎你的加入。」李天驕反應極快地說道。
「很好。」阿喬木收起彎刀,走到房間正中。瓊斯·金打開一張行軍交椅,然後和猿老三一左一右地站在後面。阿喬木緩緩坐下,雙腿交疊,翹了起來,「戰線推後兩公里,做好防禦準備,等他們來沖。」
「不進攻嗎?」李天驕問道。
「他們的補給線已經被切斷,堅持不了多久。」阿喬木說道。
李天驕看向其他獵團團長,全都沉默不語,算是默許了對方的提議。
「好,我們採納你的建議。」李天驕代表眾團長回答。
接下來的幾天裡,獵團沒有再進攻。不僅如此,還退後了兩公里,開始深挖戰壕,修築防禦工事。陳興看在眼裡,憂慮與日俱增。他們的食物儲備只夠一個月,現在已經過去七八天,熬不了多久了。
第十一天的時候,天邊出現一條飛龍。陳興立即和吳金劍、卡西衝出去掩護。雖然對方只有兩輛sa防空裝甲車,但也不能掉以輕心。射出十多枚火箭彈,擾亂了敵軍的陣型後,飛龍順利返回了基地。
「情況怎麼樣?」
陳興第一時間衝上去,詢問爬下飛龍的大貓。
大貓沒有說話,從背包里取出一件東西遞給他。那是一根青銅權杖,正是之前陳興為了答謝鐵諾送出去的,現在卻還了回來,結果不言而喻。
陳興呆望著手中的權杖,最後一絲希望泯滅了。但他並不怨恨鐵諾,如果換位思考,他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。情義永遠是相對的,不可能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葬送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,會這樣做的人肯定是腦子進水了。
大貓回來後,又過了五六天。期間敵軍沒有再發動進攻,只是每隔數個小時就進行一次炮擊,持續打擊他們的士氣。
出去求援的老吉了無音訊,估計是跑了。陳興對此也沒抱什麼希望,連雷火團都不來,還有哪個戰團會來?
焦慮的情緒在軍中蔓延,每次看到陳興和大貓幾個領導層交談,隊員們就交頭接耳,竊竊私語。
「他們有飛龍,隨時都能走,我們可就慘了。」「應該不會的,老大不是這樣的人。」「切,等到了生死關頭,誰還顧得上誰?」「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臨頭各自飛,夫妻都這樣,何況是我們?」
一些人甚至連避諱都免了,議論的聲音大到周圍的人都能聽見。
「我們團長怎麼老得罪人。」「本以為能過上幾天好日子,結果天天都在打仗。」
怨恨與日俱增。若不是敵方一開始就明確表態,不接受他們的投降,他們早就舉著白旗衝過去了。
看到隊員們的表現,大貓眉頭緊鎖,壓低聲音朝陳興問道,「老大,怎麼辦?」
聽到似曾相識的話,陳興愣住了。恍然間,他仿佛回到了上一世,在那最後的時刻,大貓也是這樣問他的。
環眼望去,隊員們都在看著這邊,有迷茫的、有警惕的、有充滿不信任的,還有閃爍著敵意的。
陳興知道,是時候做出決斷了。
是走,還是留?
他現在就可以騎著飛龍離開,把兩百多條人命丟在這裡,供給獵團泄憤。反正他有的是錢,可以躲在安全所里平安度過十年,然後回歸主流社會。大概葉陽白柳和蘇娜還在等著他,從此之後,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。
這樣想著,似乎還挺不錯的……
「把所有人都叫過來。」陳興說道,沉重的心情使他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半小時後,大師團的全體人員集中到了山頂。
陳興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。他們相貌不同、神色各異,唯一相同的,只是深深的疲憊。
「把我的飛龍帶過來。」陳興朝大貓說道。後者猶豫了一下,默默地將陳興的坐騎牽了過來。
看著舒展雙翼的飛龍,隊員們的目光愈發地黯淡起來。在這種時刻,誰不想騎上飛龍,逃出生天?
「兄弟們,你們做得很好。」陳興沉聲說道。
「這些天的戰鬥里,英勇無畏,奮不顧身,擊退了敵人數次進攻。」
「我為你們感到驕傲。」
「所以……」他頓了頓,握緊拳頭,「我會和你們並肩作戰,直到最後一刻!」
話音剛落,陳興猛地拔出匕首,反身一揮,削斷了束縛飛龍的韁繩,然後一腳踹在龍脖子上。飛龍吃痛,發出「呱」的一聲,撲乎著肉翅沖天而去。
他或許可以逃走,運氣好的話,還能活到老去。可是,沒有人能真正逃離死亡,因為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,不可分割。
等到了老去那一天,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時候,他會不會後悔?
即便他回去了,葉陽白柳還能看得起他嗎?
他自己還能看得起自己嗎!
人固有一死,與其苟且偷生,活得像只卑微的螻蟻,不如轟轟烈烈走一遭!
狼嘯荒野,狗吃人屎,他是狼,不是狗!
他上一世沒有做逃兵,這一世,也一樣不會!
「團長……」吳金劍說著,「嗆啷」的一聲,拔劍而出,「追隨你,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!」然後向上一揚,挑斷了自己坐騎的韁繩,放其飛走。
「我們是兄弟,要走一起走,要死一起死!」大貓解開坐騎的韁繩,一腳踹在它屁股上。飛龍仰天嘶鳴,振翅高飛。
「老大,我們誓死追隨!」「要死一起死!」「團長萬歲!」
霎時間,隊員們面紅耳赤,激動不已。
「噠噠噠!」「噠噠噠!」「噠噠噠!」「噠噠噠!」
突然之間,遠處傳來密集的槍聲。
「快看那邊,有人,有人來了!」「飛龍,飛龍回來了!」「是老吉,老吉回來了!」
夕陽的餘暉里,一條飛龍在槍林彈雨中穿梭,直撲山頭。
「老吉,加油!」
眾人用力地揮著手,大聲呼喊。正在這時,一輛裝甲車疾馳而來。車頂的導彈架緩緩轉動,然後「洶」的一聲,一枚防空導彈沖天而起。
「轟!」
空中燃起巨大的火球,飛龍的慘叫響徹曠野。
一時間,眾人的心跌到了谷底。巨大的絕望籠罩下來,讓人無法呼吸。
「我一直相信……」
死一般的寂靜中,一個沉著的聲音響起。
「世上只有溫水煮死的青蛙,沒有餓死的狼!」
「兄弟們,隨我殺出去!」
「突圍!」
仿佛落入油庫的火星,鮮血在瞬間被點燃,山上沸騰起來,殺聲震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