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祁年及時把周時安攬入自己懷中,另一隻手輕輕拉過她的手,探了下內息。
殘破不堪,甚至有魂飛魄散之勢。
「剛才是誰出的手?」話音如寒冬。
李來來嚇得呆立當場,裴祁年眼刀飛過來,他抖如糠篩,哆哆嗦嗦解釋:「是周時安先挑釁······」
裴祁年話都不想多聽,一抬手,李來來便消失不見。
他隨即將周時安橫抱起來,二人也憑空消失在原地。
「殿主!」齊科驚呼。
殿主?哪個殿主?
門外的人都是齊科帶過來的,跟張中一樣,眼睛都快要瞪了出來。
地府三大殿,冥殿、十八殿、華胥殿。冥殿殿主和華胥殿殿主神龍見首不見尾,十八殿殿主位同虛設,並未有殿主上任。
齊科面對即將焦頭爛額的殘局,嘆了口氣,無奈又有點後怕地解釋:「十八殿殿主,裴祁年。」
十八殿殿主,上管地府內外防禦,下管十八層煉獄。
李來來去哪裡了?
當然是十八層地獄裡。至於是多少層,還不是全看殿主的心情。
十八殿遵循地府條例,但是十八層地獄只聽十八殿殿主。
十八殿總殿內殿。
裴祁年小心翼翼地將周時安安置在床榻之上。
之前一直代管十八殿的裴安立於榻旁。
「殿主,你不該把人帶回來,應該送去救治司。」
裴祁年不作聲,抬手掐了個訣,虛空將周時安從頭到尾覆了一下,周時安露在外面的細小傷口肉眼可見恢復如初。
「調查處李來來也不該被打入第十八層。」
裴祁年收回手,轉而為周時安整理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。
裴安被驚得再也想不起還要說什麼,只能捂著腦袋告退。
頭痛。
裴安內心怒吼。
為什麼啊,到底是為什麼啊,一向冷靜自持只想搞事業的十八殿殿主,一向對任何人都不怎麼親近的上位者,為什麼對第一次見到的周時安這麼與眾不同啊?
他,裴安,跟了裴祁年一千多年的王牌副手,從來都沒得到這種待遇!
裴安氣呼呼地不理會心中的酸,開始飛速思考,如何將裴祁年包裝成體恤下屬,仁慈有愛的形象。對受到不公待遇的試用期鬼差,關懷備至,耐心十足,也算得上是絕佳的輿論材料。
裴祁年沒空理會裴安的九曲十八腸。
因為這次涉及到冥殿法正司,裴安勸他親自鎮場。如裴安所料,所有工作都交接順利,只是在審訊室,意外看到了周時安。
他毫不猶豫出手擋住了審訊室的那道攻擊。周時安面如紙白,唇無血色,包紮傷口的白色絹布也被血染透,入手一片溫熱濕濡,魂魄也脆弱得像是即將消散,他瞬間便失了理智,將那罪魁禍首打入了第十八層。
裴祁年慢慢將周時安身上染了血的絹布拆下來。絹布下露出破損的制服和猙獰的傷口。鬼差制服是可以自動復原的,有傷口的地方會暫時停止復原,等到傷口癒合之後才會繼續復原。
現下周時安只剩下肩膀處的傷口還暴露在外。
那是來自惡鬼的貫穿傷,傷口處慢慢逸散著的黑白兩種顏色地霧氣交纏爭鬥。白色是周時安自身的生氣,黑色卻不是單純的鬼氣,而是惡鬼的惡意。
聽聞冥界鹿角山潛藏著一隻惡鬼頭領,他日復一日磨自己的尺骨,千百年的惡念就這樣匯聚在尺骨的尖銳處,隨著刺破敵人的身體,惡意會像毒藥一般逐漸腐蝕,直至將對方完全吞噬。
「別,別告訴他,別,別去。」
周時安此時似乎是陷入了夢魘,愁眉不展,儘是哀容,嘴裡溢出幾句痛苦的呢喃。
周時安鬼差腰牌突然閃爍了一下。
裴祁年若有所思,拉過被子替周時安蓋了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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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時安迷失在了一片迷霧之中,目之所及,一片牛奶般稠密的白色,看不見其他。
她聽到肖昱組長在喚她,只是那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。
眼前濃霧突然清晰起來,她看到有一個女人在地上扭曲爬行,渾身上下腐臭不堪,也沒有一塊好肉。她似乎已經沒了力氣,奮力爬行一點,便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,趴在地上劇烈喘息,然後毅然抬起頭。繼續爬行下一步。
頭髮雜草一堆,勉強能看出疲憊不堪又堅毅的眼神。
那是周時安自己。
這應該大概一年之前,她被處罰處丟進了第十八層煉獄後,在裡面度過了大概一個月,終於從裡面爬了出來。
「哎呦我天,你這是去挑糞了?」
聲音從此時周時安的身後傳來,周時安忍不住顫抖起來,這是肖昱,肖組長的聲音。
周時安轉頭,一個身量不高,身材微胖,臉也圓乎乎的年齡四十一歲的胖子朝這邊一路小跑。
「哎呦我天,你這從法正司處罰處離開一個月跑哪裡去了,怎麼受這麼重的傷。」肖昱走進了才發現「周時安」的慘狀,乍一探查,原本渾厚的一團體內生氣只剩下了微弱一絲,魂魄內力都已經在崩潰邊緣,唯一的好消息是鬼體強硬了不少,如果沒有鬼體支撐,怕是魂牌都碎了。
肖昱急忙將她扶起來,想要把她帶回去療傷。
「周時安」急忙扯住肖昱,「組長,再不說我怕我沒機會說······」
旁觀的周時安顫抖起來:「別說,別跟肖昱組長說,只要你不說,他就不會死。」
周時安飛撲過去,一穿而過,霧氣打散,肖昱和「周時安」都消失不見。
場景一轉,回到了駐鬼市辦公室,「周時安」昏睡在辦公室內的值班床上。
肖昱氣得臉色青紫:「處罰處這十幾年越發過分,自己手裡攢著處罰字典,就把別人當成案板上的魚肉?動用私刑,還私開了十八層煉獄的通路?」
「十八層煉封鎖了近百年,僅僅憑藉周時安的片面之詞你就相信了?說不準她遇到了什麼危險,感覺自己進了十八層煉獄,其實根本就不是真的十八層煉獄呢?十八層煉獄有多駭人,我百年前去參觀過,憑藉周時安自己是絕對出不來的。」
話音從角落裡傳出來,那裡站了個人,只不過角落昏暗,周時安看不清是誰。
「我看過她的魂牌,她的軌跡消失一個月突然在十八層煉獄出口處出現,如果說這一個月都在十八層裡面,便有了解釋。」
「肖兄,冷靜一下。如果情況屬實,處罰處長李永欽私開通路,難道只為了公報私仇?法正司的司長李大強怕是也脫不開關係。甚至於處罰組陳百升,偷渡凡間,如果沒有法正司的袒護,他怎麼可能如此旁若無人。」
「內部舉報。」肖昱語氣堅定。
「也可以,讓周時安向楚司長舉報······」
「不,楚強與李大強平級,未必肯接,我親自去冥殿面見殿主。」
「你瘋了!」暗處那人激動起來,「內部舉報,越級上報,如果最後水落石出還好,一旦舉報不成,你知道你要承受什麼代價嗎?況且殿主神龍見首不見尾,你要去哪裡找他。」
「我知道代價,所以我去。我會暗中打探殿主行蹤,在此之前,只能等了。」肖昱望向值班床上昏迷不醒的周時安,神色複雜,「總不能讓人家小姑娘白早遭了這次罪,白叫我一聲組長。」
「你是不是對這位小朋友有點過於關照了。」
「她是地府僅有的小太陽。」
「周時安」身側的鬼差腰牌金光一閃,又消失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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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殿。
周時安肩膀處的黑氣開始消散,碩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,流入鬢邊。
裴祁年突然覺得眼睛被刺痛了一下,條件反射抬手去替她擦,轉而又被潸然落下的又一滴淚珠燙了手。
他收回手,將這濕潤揉化在自己的指縫間,只覺得這份溫熱卻漸漸從指縫中慢慢往更深處滲透開去。
周時安突然迷糊糊睜開眼睛。
她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,汗涔涔的,連眼睛都濕漉漉的,不甚清亮,仿佛已經恢復了幾分清醒,又仿佛還在夢魘里沉淪。
「我想起你是誰了。」她沒什麼力氣,盡力咬字話還是很飄,倒是有一種撒嬌的味道。
裴祁年以為她在說夢話,拿出絹帕給她擦汗,語氣倒是頗有耐心:「我是誰?」
如果裴安在這裡,看到裴祁年像是在哄孩子,酸水怕是都要能流一池子。
「你是漂亮骨頭。」
裴祁年擦汗的手微頓。
剛才指尖的溫熱,好像已經深入肺腑,心也慢慢熱起來。
竟然能認出他。
「你竟然也出來了。」周時安一句一頓。
「是的,多虧了你,我也出來了。」
「我當時被處罰處丟進第十八層地獄,叫天不靈叫地不應。」
「當時十八層無主,淪為萬鬼同穴之所,已經封鎖近百年,不應該再有人進來。」
「在第十八層東躲西藏,逃進了一個巨大的骨架山洞,看到了正在被餓鬼啃噬的你。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嗎?」
「你想到了什麼?」
「普羅米修斯因為盜取火種被罰,白天鷹來吃他的肝臟,晚上他的肝臟又長出來,然後又被吃掉。我在你旁邊角落藏了一天,你每一條骨縫都被一根釘子定在了牆上,而你的骨架剛剛生出新的肉,下一秒就會被餓鬼啃噬乾淨。」
「是,我著了道,便再也起不來了。」
「真是好漂亮的骨架。」
「······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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漂亮骨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