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明之車，迅速漂移。
穿行在迷霧籠罩的街道里，上下、四方儘是灰白。
不久，只聽得轟地一聲，前方霧氣暫消，車子駛入一片平整的土地。
深紫色的天空，黑灰色的土壤，前方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。
透明的巴士，透明的座椅，透明的司機。
遵循著某種固有的規則，行駛在這片囧語於現世的土地上。
此處，已是靈界之地，再非現世。
林正陽靠在靠椅上，饒有興致地凝望著遠方的天際。
有著白色的流光，不時自天而降，落在平壤上。
白光中，很快由模糊走向清晰，形成一處處光明的住宅。
「福地，超微型的，一戶建······」
巴士駛過一團自天而降的光明時，林正陽以靈覺感知，心中微微有些驚訝，這還是他首次親眼目睹，陰宅的成形過程：
「這就是現世祭祀，對陰世的直觀影響之一了——著名的陰宅福地。」
「現世子孫的祭祀，畫像、靈位，小小的香火，進入陰世，就化作光明，陰宅從中凝聚······這就是福地了，雖說很小很小。」
見證了這樣的「神秘」，林正陽心中確實感到欣喜。
陰宅其實並不在少見，畢竟現世數十億人口，總有人願意進行古老的祭祀，但恰巧見到陰宅成形，對首次通過正常途徑進入的「旅客」來說，還是值得一提的美景。
儘管只是匆匆一瞥，感應也不長，然而那光中蘊含的祈願與對父祖輩的懷念，種種情感，在心頭過了一遍，卻別有一番滋味。
「有人說：人這輩子一共會死三次。」
「第一次是你的心臟停止跳動，那麼從生物的角度來說，你死了；
第二次是在葬禮上，認識你的人都來祭奠，那麼你在社會上的地位就死了；
第三次是在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死後，那你就真的死了。」
「其實這話對，也不對，第三次死亡，應該說，是靈魂的消亡。」
帶著幾分悵惘，望著外間的景色，林正陽嘆著：
「人死魂未滅，歸於陰土，尚有陰壽，無有祭祀，墮為餓鬼，五年到十年間，淪為餓殍，其形體殘缺，或化為人骨骷髏······此謂之白骨相，距離灰灰不遠了。」
「如有子孫後輩，逢年過節燒些紙錢，寄託哀思，懷念先人，靈魂得到滋潤，便能住上陰宅，享受靈食，能堅持更久。」
「可，就算子孫不忘香火，又能堅持多久？一旦間隔太遠，得不到補給，靈體消耗維持不住，早晚還是消亡。」
正嘆著，就見著前方，有數具人骨骷髏，撲倒在地。
心下略有不忍，林正陽卻謹記告誡，不能給予希望。
這片陰土下方，不知有多少餓鬼奄奄一息，陷入長眠。
別看此時望去，望不見，但冥土卻並非只有一層。
一旦給了希望，怕是能引得周圍白骨暴動。
這車被堵了也算了，反正車僅僅是規則的產物，並非實體。
麻煩在於，動靜太大，不利於他此行的目的。
再者，他就算肯把自身靈力分享，又能接濟多少餓鬼？
一千，還是兩千？
對於此處陰土而言，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。
所以不是不願救，實在是不能救，救不得，無能為力。
靈車漸行漸遠，行入空中。
白色光，包裹住車身，漸漸跨越。
空間在此變幻，眼前已非是紫色天空。
下方是水，上方是天。
水天一色，於遠處接連為一體。
天地之間，是一處寬廣大華麗舞台。
悠揚的樂聲，迴蕩在水天之間，那是熟悉的歌詞，與不變的感動：
「小籠包叉燒包
奶黃芝麻豆沙包
大肉包菜包
還有灌湯包
事在人命在天
恆古滔滔轉眼間
唯席上千年豐盛永不變······」
灰發、綠瞳，髮飾碧玉、腰墜中國結的女孩，身著白色漢服，在舞台之上，又唱又跳。
「原來是洛水天依啊······」
洛水天依，並非真人，而是虛擬偶像。
此類虛擬偶像，人氣匯聚，在靈界投影，漸漸便匯聚成靈體。
心念一動，靈車暫停，逗留下來。
下方少女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唱跳著，儘管舞台下方，空無一人······
欣賞了真人版本的《千年食譜頌》後，靈車再度緩緩加速，穿越這處空間。
身後，點點白光瀉下，凝成白蓮，落入下方。
懵懂的少女，捧著靈力凝結的花朵，卻不知這恩賞來自何方。
白蓮綻放，化作無數白光，滲入靈體，漸漸地，她感受到了區別······眼神之中，多出了幾分靈動與活潑。
沐浴在這光中，她獲得了更多的自由。
儘管，依舊是難以離開這片空間，但她可以獲得休息的機會。
·······
告別這處小空間後，透明巴士再度啟程。
掠過無數空間，眼前景物不斷變幻。
忽明忽暗的光暈，一閃一現，便穿過了一處空間。
即便以林正陽的眼力，也只能略略感應其中能量屬性，以及文明源泉，大致判定自己經過了那些空間。
一處古老的小世界裡，林正陽放緩了車速，緩緩在天空行駛。
下方有著少量的寺廟，許多的林地，天地之間充斥著清淨的光明。
【兜率天】是這處空間的名字。
當然，這是譯名，真名應該用印度語表述更為精確。
在靈界，真名之間略有差異，很可能指向的空間相位便天差地別。
出乎林正陽意料之外的是，此處並非佛教一家所有，貌似有許多古老的宗教信眾以及苦修者的靈魂，都歸入了這裡。
兜率天信仰，確實因佛教而傳入其他區域，發揚光大，但很顯然，這裡並不僅僅只有佛教信徒能入。
一些古老宗教，恪守對兜率天信仰者，以及一些苦修者，能憑藉自身力量，自行升入其中。
林正陽神目望去，下方就見著道道白光照下，不時有著一二靈體，被接引之光引渡過來。
「很有趣的機制，似乎是因為對【上升兜率】信仰，而具現化後形成的接引機制。」
靈界之中的空間、小世界、神國、福地······絕大多數來源於現世的傳說與信仰，在口口相傳之中，依託眾生念力而成形。
然而各人對同一事物的想像，也有所不同，眾生的想像匯聚一處，彼此碰撞，最終融匯而出的，便是【兜率天】這類小世界。
其本身會誕生一套合理自洽的機制，以便能夠長久存在。
欣賞了下青蔥田野，保留了較為古老時代的森林風貌，以及典型的異域古代寺廟風情之後，他沒有繼續留戀，繼續啟程。
路過兜率天后，很快，他又經過了一處有著龐大世界。
【極樂世界】
沉香樹、漢香樹、蛇心旃檀樹的根浸在河中，使河水妙香撲鼻，河底遍布金沙，遠離泥垢，河中緩緩流淌著八功德水。
河流被千姿百態的鮮花掩映著，天鵝、黃鴨、丹頂鶴等水禽在河中競相嬉戲，河水深達十由旬，河面寬達百由旬乃至千由旬。
無數大如車輪的蓮花上，托著許多往生者的靈體，升上天空。
有著奇異的香氣，撲面而來。
遠處天際，更有著金光晃耀，無數雲霞點綴著光明。
種種奇妙雜色之鳥，白鶴、孔雀、鸚鵡、舍利、迦陵頻伽、共命之鳥，演唱著禪音，飛騰跟隨著靈車。
口中不斷演暢五根、五力、七菩提分、八聖道分，如是等法。
更有一隻巨大的孔雀，飛騰著，在車窗邊上，對他訴說著：
「念佛——念法——念僧——」
林正陽面色如常，也不著惱，畢竟是他闖入了此間。
『是諸眾鳥，皆是阿彌陀佛，欲令法音宣流，變化所作。』
不同於其他神話，極樂世界的鳥雀，不是信徒死後靈魂所化，而是明確點出，是此間之主宰，『變化所作』。
側過身來，對著這隻孔雀微微低頭，林正陽輕笑著：
「佛陀，路經寶地，借道一行，還請見諒。」
不久，鳥雀散去，不再尾隨。
林正陽心知，這便是默認的態度。
「果然，比起那些一神教的地界，還是多神教更為溫和，其中尤其以佛教為最。」
若是闖入的是那些一神教的領地，此時別的不說，肯定要先打一場，才有可能離去。
他瀏覽過真理國度的內部交流平台，不止一次有人提及靈界遊歷時，遭遇天使軍團的圍攻。
另外，值得一提的是，正一道極為霸道。
很多人或許忽略了，早期道教起家時，是公然占據郡縣，畫地而治。
更設置道官，「牧民以自養」。
其組織形式，相當嚴密，治下民眾，毫無自由可言。
現世之中的正一派，早已失去了當年統治一方的組織能力，但位於靈界的地盤上，其組織依舊嚴密。
很多不明就裡的無辜信眾，入了正一的靈籍，以為很自由散漫，卻不知道靈界的正一依舊沿襲著當年創派時的嚴苛規律。
這些信眾，百年之後，另一端旅程想必會很「精彩」。
就是不知道習慣了現代自由的靈魂，能不能適應幾千年前正一派的條條框框？
借道道教地盤，有可能引起道兵圍攻。
全真一系稍好，但規矩也是很嚴，輕易不許外人靠近領地。
相較之下，佛教的教義就相對和緩很多，至少借道並不會引起太大敵意。
也許，這是佛教壯大的原因之一吧······它不那麼排外，包容性很強。
微風吹動，無數珠寶樹葉碰撞，演唱著各種妙樂。
在陣陣天樂中，透明之車，已沒入雲端，疏忽消失不見。
